界面新聞記者 | 張熹瓏
界面新聞編輯 | 林騰
“我們經銷商處于‘有點懵’的狀態，先暫停生產和出貨。”政策形勢的變化遠超意料，陳杰（化名）沒有預料到上周仍正常運作的美國產品線一夜之間摁下暫停鍵，“從原材料、生產、包裝都停了，客戶說需要先觀望一段時間，訂單先暫停。”
陳杰是佛山市順德區美雅鑫家具實業有限公司的銷售人員。他告訴界面新聞，客戶并未明確提出終止合作，但也沒有確定何時恢復生產。這家公司主營戶外家具品類，向美國市場供應沙發、餐桌椅、躺床等品類，客戶包括當地的批發商、零售商和商超。美國市場業務占公司比重為30%-40%。
這是關稅沖擊下佛山外貿企業的一個切面。截至北京時間4月11日，今年以來美國對中國實施的關稅稅率已達到145%。
作為全球最大的家具生產和出口基地之一，佛山第一時間感受到關稅戰的沖擊。“有家就在佛山造”，2024年，佛山出口超3800億元，其中家電、家具、照明、建材、陶瓷、紡織等泛家居產品出口近2000億元，占比超50%。
當被問及是否有調整計劃時，陳杰反問道，“你問了別的企業，他們有沒有什么好辦法？”
暫停、觀望、等待，面對突如其來的關稅壁壘，幾家佛山家居廠商給出了相同的答案。
“其實客戶也沒反應過來，眼看著自己國家的政策每天都有新變化，所以讓我們先不要發貨，但是保持生產，看看后面有沒有反轉再做決定，客戶也需要時間跟下游買手談提價的問題。” 一家佛山照明企業的負責人梁曉雯說道。該公司外貿比重達30%，覆蓋歐洲、美國、澳大利亞等國家。
佛山市順德區悍高家具制品有限公司的經銷商也放緩了動作，該公司有關負責人吳君君（化名）向界面新聞提到，“關稅到這個點上已經沒有任何盈利的空間了，經銷商只能先觀望。”
除了關稅，美國也調整了跨境電商政策，宣布從2025年5月2日起，從中國大陸和香港地區向美國寄送的價值低于800美元的包裹，將不再享受免稅待遇，需繳納其價值90%的關稅或每件75美元的關稅（2025年6月1日后增加到每件150美元）。
悍高家具也在美國布局了跨境電商海外倉業務。吳君君表示，該業務也已經暫停，待美國庫存量消化完后，未來會考慮把倉儲放在美國周邊地區。
作為供應商，梁曉雯表示會考慮海外建廠，把生產線設置在一些低關稅的地方再出口。例如菲律賓、摩洛哥、越南、泰國、文萊、馬來西亞、墨西哥幾個國家，“這幾個都是出口美國的‘熱土’，盡管有關稅壁壘，但相比中國低很多。同行一般會選擇這些地方布局產線。”
對于家居行業而言，不可否認美國市場具有巨大的掘金機會。根據Statista數據，2024年美國家具市場銷售額達到2640億美元，同比增長3.6%。美國作為全球最大的家具市場，其市場規模占全球家具市場的34.4%。
客單價高是美國市場的另一優勢。派安盈《2025年美國消費市場家具家居行業趨勢分析》指出，Z世代逐漸成為消費主力軍，愿意為符合自己價值觀的品牌和產品支付更高的價格。
“不夸張地說，美國市場是歐洲加上中東的1.5倍。” 廣東蒙娜麗莎貿易有限公司出口業務負責人何光（化名）表示，美國市場的一大特點在于批量大，比如美國客戶單次下單量可達到20個高柜，而歐洲客戶單次下單是2個托盤。高柜和托盤均是物流運輸的單位，一個標準的高柜為40英尺集裝箱，一般可以容納20個標準托盤。
但面對高企的壁壘，更多廠商思考如何發展新市場來填補美國訂單的缺口。
“現在很多其他國家都有獨立站、線上運營平臺，歐洲、東南亞、中亞等板塊都可以增加投放。”吳君君說。一方面，公司美國業務比重較小，為5%到8%左右，因此影響不算很大；另一方面，近兩年出現了新的增長點，如烏茲別克斯坦等中亞地區的訂單量有明顯增加，所以接下來會專注做美國以外的其他地區。
將精力轉移到新市場上同樣是美雅鑫家具的選擇。陳杰認為，歐洲、澳大利亞等地是未來重點發展的市場，公司此前已經打開了德國、西班牙、法國等客戶，歐洲業務比重有三至四成。不過，他亦坦言，實行起來存在難度——歐洲跟美國的產品款式不同，如歐洲更偏好簡約風格，且歐洲已經有既有渠道和人員，繼續投放資源也不一定意味著市場能跟得上。
陳杰提到，察覺美國市場難以為繼并不是一時的事情，去年開始，他明顯感覺到地緣政治給貿易活動帶來的沖擊，這一年關稅成本就增加了10%到30%不等。
事實上，沿著泛家居產業鏈往上走，上游的建材環節已經歷過不亞于此次關稅大增的寒意，這也讓這次關稅戰對這些企業“沒有什么影響”。
2019年5月，美國商務部宣布對進口自中國的瓷磚發起反傾銷和反補貼立案調查，并在2020年3月作出反傾銷和反補貼肯定性終裁。
“反傾銷稅率達到358%，反補貼稅率達到103.7%。”何光告訴界面新聞，“雙反”帶來的額外成本達到四至五倍，公司用半年時間逐步退出了美國市場，此前美國業務比重最高超過10%，“所以現在關稅政策對我們沒什么影響，因為之前加稅（成本）高得沒法做了。”
何光提到，退出美國市場后，公司主要發展中亞、中東、俄羅斯等國家和地區的業務來填補丟失的份額，“我們的想法是，哪里能做就先去哪里做。”
廣東金意陶陶瓷集團有限公司同樣也在2019年后逐步退出美國市場，在這之前公司每年美國的銷售額超過1億元，占出口業務的30%。李文靜此前負責公司歐洲和美洲的外貿業務，她坦言，“沒有再壞的消息了，所以我們現在很淡定。”
而這一經歷也帶來“雞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里”的教訓。李文靜表示，出口業務需要發展多個市場來分散風險，如加拿大、澳洲、歐洲發達國家。另外，內銷也是公司很重視的板塊。
不同于其他陶瓷廠商在2019年減少美國業務，佛山市迅亞建材有限公司通過轉口貿易發展美國訂單。該公司創始人羅廣灶提及，在印度設有工廠，“雙反”之后通過印度發貨。面向美國業務，印度工廠此前每個月有40個柜的訂單產能，但美國業務量比重較小。
不過，隨著近期美國面向各地增加關稅，羅廣灶表示，“印度的（美國）訂單也要先停下來了。”
迅亞建材以陶瓷業務起家，由于陶瓷行業面臨多國家的反傾銷政策，公司從去年開始發展墻板、軟瓷、木塑地板等新材料品類，這些品類暫時不受反傾銷政策影響。公司海外營銷網絡分布在南美洲、歐洲、東南亞等地區。
羅廣灶提到，C端可能是一個利潤增長點，未來會考慮通過線上渠道發展C端業務，“國外不像中國，很多房子沒有精裝，所以消費者端是有潛力的。東南亞可能最快做起來，距離比較近，物流成本更低，且準入門檻較低。”